我生在南昌，长在南昌，工作、生活在南昌，近二十年来，上下班一直乘坐公交车。与其说它是交通工具，我倒更喜欢一位文友的比喻：“公交车是城市里最为直接的生活剧场”。

　　在这个剧场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一幕幕话剧，没有剧本、没有编导，剧中的桥段就是真实的生活，司机和乘客本真的出演，既是剧中人亦是看客，大家在话剧里思考人性，在颠簸中感悟生活。

　　1

　　一分之三十二的空间

　　春日，早晨六点半，南昌的街头并不寂静。汽车、电动车时不时地穿梭着，路上的行人多是行色匆匆，这些早起的人们都在为生计忙碌着。

　　像往常一样我准备坐公交车上班。步行至公交站台时，一辆22路公交车刚刚载着等候的人群，启动车轮。凭着近二十年的“跑车”经验和“掌上公交APP”，这时不必大呼“等一等”，因为如今南昌公交运输集团营运车辆已近4000台，早高峰时段车辆安排很是密集，不会遭遇“等车等半天，一辆都没，一进厕所竟错过几辆”的憨豆先生式尴尬。

　　片刻功夫，一声轻响，又一辆22路车进站了。

　　“哇！怎么这么空？”登上车时，空荡荡的车厢令我非常惊讶，不由感叹道：“这么好的待遇好像从没享受过呀！”

　　“车子刚从修理厂出来，前面有辆22路，所以我这车就没载人。”司机的心情仿佛不错，不仅回应着我的话，还开起了玩笑：“是不是感觉像坐的士？”“比坐的士还爽，宽敞！”“哈哈，哈哈……”

　　爽朗的笑声不时地发出。笑过之后，我忍不住再环视四周，车厢内绿植沿着文明展板延伸，晨光映射出建筑物的影子在一排排座椅上跳动，细数一下，竟然有32个空座位。此时，我想坐哪就坐哪，可我却并不想坐。

　　因为，心中在意的不是一个位子，而是那一方空间。

　　越是拥挤的车厢越希望自己能有个座位，哪怕那个位子并不好坐也觉得比站着强，因为不喜欢人贴着人、挤得像“照片”的感觉，有个位子至少有点自己的空间。可当所有的座位都归一人时，却觉得站着比坐着更为轻松，虽然站着比坐着所占的实际面积小，但身旁的空间已不拘泥于那几寸座椅，身子可以随着车子的起伏弯转而上下左右摇晃，尤其是在平稳行驶的新能源车上，那是一种随性的自由。

　　记得有回乘车，车厢里人员并不多，但绝大多数是老年人，座位已坐满。同上车的还有位老太太。看到老太太上车，一位老大爷还没等广播里的“请您给老弱病残孕及抱小孩的乘客让座”说完就起身让座。

　　老太太有些吃惊地说：“你也是老年人，怎么还让座给我？”老大爷笑着说：“冇有事，你坐。虽然我也是老年人，但你看上去比我大，我就应该让座。”

　　老大爷的一位同伴忍不住对老太太说道：“他39年（出生）的，说不定比你大哦。他的风格高！”老太太及身旁的人听后，纷纷对老大爷投来敬佩的目光。“不是，不是，是我距离近，别人距离远。”老大爷有些不好意思。“谢谢，谢谢，我也是39年（出生）的，这位子应该你坐。”老太太仍礼让。但老大爷依然站着，摆摆手笑着说：“你坐，你坐。”“老人家，坐这里来吧！”车厢后段的一位中年男子起身招呼，“平息”了两位老者的相互礼让。

　　望着老大爷的背影，站在车厢内的我心中对他点了无数个赞。他的脚下虽只有那小小的方寸，可心胸分明宽阔无比。有人说，南昌人性子急躁，而我却觉得，南昌人性子急却不躁，急是因为他们的热心和热切。

　　一个人的空间到底要多大？不是由身高、体重所决定，也不是由金钱、地位所决定，而是由内心的宽阔、狭窄所决定。但这，往往成反比。故宫“三希堂”是乾隆皇帝的书房，想象中这应该是个能藏书万卷的大堂。然而参观过此处的人总要大吃一惊，因为它实在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暖阁。在这个仅约4.8平方米的空间，乾隆皇帝观古今、托豪素，将自己的内心放置于此。

　　一分之三十二的空间着实让我惊喜无比，但事实上，人的身体所能占据的也就三十二分之一，甚至更少的空间。如若在有限的空间里，修炼出无限大的内心世界，想必当自己需要让出那小小的方寸时，也就不会舍不得。

　　2

　　不再难的路一直在的情

　　“姐夫，初二到塔城来哈，一起聚聚。我开车去接你们。”“不用接哦，现在坐车好方便，不比得早前。我们会坐车去。”

　　每年春节，公公都会接到婆婆娘家人打来的电话，让公公带着孩子们去家里聚聚。虽然，婆婆已去世26年，但这份亲情始终未断。我没见过婆婆，只在公公和她的孩子们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故事。

　　她是个聪明能干、家庭观念很强的女人，24岁时从南昌县塔城乡嫁到南昌市罗家集。她的娘家共有8个孩子，排行老大的她带着弟弟妹妹们长大。出嫁后，她仍力所能及地用自己帮别人做衣服赚的钱，贴补娘家，供弟弟上大学。只是，她很少回娘家，不是不想去，而是回家的路太难！

　　那时，从罗家集到塔城乡近60里，没有通公交，而家中又没有自行车。除非乘公交到老福山，再转车到莲塘，之后步行到塔城，运气好的时候或许能遇到村里拉货的拖拉机搭上一程。但坐回公交需要6角钱，公公的月收入只有30多元，想想要拿出家庭月收入的2%坐公交车，她舍不得。

　　于是，从罗家集到塔城乡的村间小路上，出现一个女子背着个孩子的身影，后来是一个女子身上背着一个、手里牵着一个孩子的身影，再后来是一个女子身上背着一个、手里牵着一个孩子，还有个孩子走在她们旁边的身影。时不时，她们要停下来，或在草墩子上、或在砂石上、或在村里人家门前的板凳上休息。孩子哭着说：“我走不动了。”女子哄着说：“快了，就快到了，走过前面的村子就到阿婆家了。”

　　走过一个村子，又是一个村子，边走边哄，走走停停，从清晨走到晌午，即使这条回家的路再难，她也努力牵系着她的孩子和她的娘家的亲情。

　　后来，她走了，在她的孩子还没成年就走了。公公一人挑起了这个家，努力学着她的样子，为孩子们烧饭做菜洗衣服，逢年过节带着孩子们到她的娘家去看望阿公、阿婆、舅舅、阿姨们。如今，她的孩子们也都有了孩子，公公就带着她的孩子们、孩子的孩子们一起去她的娘家。

　　她走后，罗家集到塔城通了公交车，而且南昌至塔城、松湖、义渡等乡镇的公交线路也开通了，实现了南昌市四县五区的城际公交线路全覆盖，南昌县、新建区两地的公交“镇镇通”；她走后，公公享受到了免费乘车服务，她的孩子享受到了公交打折和90分钟内免费换乘政策，她的孩子的孩子上下课坐车每趟只要7角钱，而且还都是空调车冬暖夏凉。她无法知道这些，但若在天有灵，我想她能感受到，她回娘家的路不再难了，她努力牵系的亲情一直都在，如那不断延展的南昌公交运输线网，绵绵长长……

　　3

　　一个口罩几多英雄

　　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，让南昌城按下了“暂停键”，我们家的春节聚会也因此取消，大家都尽量宅在家里。

　　“各位居民新年好！今年春节不走亲、不访友，出门戴口罩，宅家是良药……”时不时的，窗外就会飘进顺口溜，社区干部们正拿着小喇叭走街串巷宣传疫情防控知识。一时间，口罩这种常见而不常用的防护用品成了民众的必备之物。

　　因工作原因，大年初七我就开始正常上班。虽是疫情期间，但我仍然选择坐公交，因为车厢内浓浓的消毒水气味让我感到放心，因为司机师傅一句句“上车前请先扫码录入个人信息”“请把您扫码后的界面给我看下”让我感到放心，因为每位司乘人员都全程戴着口罩让我感到放心。

　　一天早晨，正坐在215路公交车上看手机，突然听到一个女声：“你就让我坐车吧，我有急事。”抬头望去，原来是一位小姑娘忘记戴口罩，按规定不能乘车。看着小姑娘特心急的样子，司机拿出一个口罩递给小姑娘，说：“正好公司发了口罩，给你吧！下次可千万记得戴口罩出门哦。”画风很是暖心。小姑娘接过口罩，迅速戴好，眼中透着笑意。

　　而此时，我忽然有种想了解南昌公交司机与乘客之间更多故事的冲动。于是，在百度输入相关字样，《南昌一乘客公交车上突发疾病 公交司机“飞车救人”》《南昌公交车上一乘客突然跪地求救女司机果断停车控制传销嫌疑人》《生死瞬间她救下一车乘客》……一篇篇新闻报道映入眼帘。

　　南昌，是一座英雄的城市。但，“从来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，有的，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。”在乘客生病时、在乘客遇到危险时、在乘客需要帮助时，一位位普普通通的司机，他们成了“飞车侠”“热血警探”“超级英雄”……

　　都说“疫情是一场大考，也是一面镜子”。透过这面镜子，我看到南昌公交运输集团肩扛责任，勇担风险，开通一附医院、二附医院等疫情期间“最危险”的医疗专线，保障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出行，打通生命要道；看到南昌公交运输集团心怀民生，情系百姓，旗下进贤顺瑞运输公司积极配合当地政府开通“暖心流动超市”，满载着蔬菜、米、油、面粉、肉、蛋、水果等，开往民和镇社区、钟陵乡、池溪乡、三阳乡等地，为市民提供生活物资保障；看到南昌公交运输集团崇尚英雄、敬仰英雄，旗下南昌公交洪城汽运公司承接援鄂医疗队返程任务，助力英雄回家……

　　“但立直标，终无曲影。”因为崇尚英雄所以涌现英雄，因为心怀百姓所以情暖百姓，从1950年至2020年，我无从知晓70年来南昌公交涌现了多少英雄、温暖了多少百姓，但凭那句“风雨兼程七十载，初心不改为民生”，我笃信，在南昌公交车上会上演更多文明、平安、时尚、温馨的剧情。

　　作者简介：罗霞，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